政务微信群重塑政治沟通体系的机制研究

摘要

微信群内的信息沟通与传播具有打破时空边界限制、入群成员共同虚拟在场以及群聊信息具有及时、公开、共享性等新特征。在被广泛用于我国政府系统后，政务微信群成为政治信息传播的新媒介，实现了对我国政务系统的无缝隙覆盖，也已成为推动政务工作与社会治理的常规性手段。相较于正式的文件、会议、电话等传统的政治传播媒介，政务微信群深刻地改变了政务办公的逻辑与机制，重塑了政府内部的政治沟通体系。具体表现为: 重塑了上下级之间的部署与督导考核体系; 建立了分散部门之间的协调与联动治理体系; 再造了横向同级政府组织之间的竞争体系。关键词

电子政务; 政务工作; 微信群; 政治沟通; 政府治理

一、问题的提出

微信已经成为个体表达自我和参与社会交往不可缺少的新媒介，极大地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深刻地影响着我们个人、社会与文化生活。新的媒介导致人们在感知、思考与行为上引入了新的“尺度”、新的“速度”和新的“模式”，新技术除了对人们的思维和行为习惯具有重要影响外，对人际关系网络也具有重要的重塑价值［1］。由于微信群的建立零成本，群聊沟通方便快捷，为社会各类群体与各行各业所广泛使用，进而形塑了聚众效应的传播形态。微信的聚众效应，表现为其促进了以关系圈、兴趣、行业等为核心的群体性微信群和微信平台的形成，重构了社会组织的方式和人们的生活方式［2］。

微信群同样被运用于我国政务工作系统，我们不妨称之为“政务工作微信群”(以下简称“政务微信群”)。政务微信群的出现与广泛使用是政务办公媒介的深刻转变，已成为推动社会治理与城市治理的常规性手段。那么，这将对我国的政治沟通体系产生什么影响呢?

微信群聊从技术角度讲具有去中心化的特征，谁都可以发起群聊议题，但现实关系中的身份对群聊起着关键作用［3］。目前，不同层级政府及相关职能部门内部都已广泛建立了工作微信群，那么，现实中等级化的科层行政体系在微信群中将会如何互动? 对政务工作的推动又会产生何种效果?

笔者在基层调研时，有的基层干部反映自从有了政务微信群后，办事效率提高了，因为有领导在群里，原来需要协调其他部门联动治理的难题，现在可以直接在微信群中提出，领导看到就会及时@相关部门来交办。也有的基层干部反映现在负责对接的政务微信群有几十个，光看群消息都看不过来，负担过重，很多工作只能应付。为什么不同的干部对政务微信群的态度迥然不同? 由于政务微信群信息的私密性和难以接近性特征，目前政务微信群的运行机制犹如一个“黑箱”，学界的研究尚是空白，亟需推进。本文将基于笔者2018 年 7 月至 2019 年 8 月在江苏苏州市、湖南湘阴县、湖北赤壁市等多地所做的田野调查，参考公开的媒体报道与调查报告等二手资料，综合使用线上参与式观察和线下深度访谈方法，尝试去分析政务微信群对推动政务工作治理以及我国政治沟通体系的过程、机制与后果。

二、文献回顾与分析框架

目前，关于政务微信群的直接研究尚属空白领域。与政务微信群相关的研究集中于社会类微信群研究与政务微信研究两个方面。本节将在相关文献梳理与回顾的基础上，提出政治沟通视角下政务微信群的分析框架。

(一) 社会类微信群研究

目前，关于微信群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社会类微信群，如校园微信群、村庄(社区)微信群、族群微信群等。社会类微信群的研究，主要采取网络民族志或社会网络分析方法，考察微信群中呈现的自我认同、社会互动关系性质与结构。如郑满宁选取某微信校友群对雷洋事件的讨论为研究对象，通过运用社会网络分析方法研究虚拟社群内部的传播关系与话语权力结构，参与微信群聊讨论的人存在意见发起者、信息扩散者、意见争论者、边缘参与者以及自说自话者等五种角色［1］。禹卫华通过对三个校园微信群的传播分析发现，话题共识、社群结构与现实关系影响着微信群的活跃度［4］。肖荣春基于美国华人社区微信群的考察，发现微信群持续的线上、线下互动结成了互助互惠的社会关系网络，成为“边缘人”群体生存与发展的重要资源，通过“社会互助”与“故事讲述”的方式赋予社区成员归属感［5］。

赵旭东认为，互联网微信书写的出现，使得人们的生活发生了诸多转变，预示着微信民族志时代的来临［6］。孙信茹通过对云南一个普米族村民微信群的民族志考察发现，微信既可以是自我的“书写”，又可以通过“双重勾连”将乡村个体意识与族群信念交织融合，进而实现村落内部与村落外部的紧密互动［7］。张媛、文霄基于一个彝族家族微信群的网络民族志观察发现，通过微信群的日常信息互动，藉由集体记忆的重构和共享来强化群体内部的凝聚力，实现了对民族身份的认同建构［8］。牛耀红基于一个西部农村微信群的民族志考察，提出打工经济下分散在不同空间中的村民，通过集体的虚拟在场和相互规训再造了“公共人”，从而维系了乡村秩序［9］。

(二) 政务微信研究

政务微信研究实质上是对政务微信公众号的研究，主要分析我国政务微信的特性与内容［10］、功能定位与公众利用情况［11］、传播方式与效果［12］，侧重理解的是政府与社会之间的沟通互动关系。如夏保国、常亚平基于技术接受模型的视角，分析了政务微信与用户的沟通机制［13］。王玥、郑磊在对政务微信公众号的特性、发布内容和互动效果进行分析后，建议政府提升政务微信公众号与公众的互动水平［10］。朱颖、丁洁从互动仪式链视角分析了政务微信与用户的互动关系，发现现阶段政务微信并未充分发挥主导权，互动方面仍存在身体在场缺失、焦点设置错位、情感共享不足等问题［14］。还有学者分析了政务微信在服务型政府转型中存在民生服务与内容过度软化的“边界调适”，以及亲民模式与宣教模式的角色冲突［15］。还有学者探讨了政务微信对县域政治生态的塑造［16］，以及微信问政作为“指尖上的政民对话”对社会治理的影响［17］。

既有关于微信新媒介的研究取得了颇丰的研究成果，构成了对本研究的借鉴与启发。虽然微信群聊在实践中已被各行各业与各类群体广泛使用，但文献梳理发现，目前关于政务微信群的研究亟需推进。既有对政务微信与社会类微信群的研究，透过微信媒介对社会关系性质以及政府与社会的沟通关系有很大推进，但缺乏微信群聊在政府体系内部的互动考察。微信群聊功能被用于政府体系推动政务治理工作，对层级化的科层行政体系内部的沟通产生怎样的影响? 这需要通过深入的调研，打开微信群在政府系统内运作的“黑箱”。下面将在政治沟通视角下，提出政务微信群研究的分析框架。

(三)政治沟通视角下的政务微信群研究

谢岳在《当代中国政治沟通》一书中认为: “政治沟通即政治信息通过一定的通道进行交换与传递的过程。”［18］(P7)政治信息的交换与传递的过程也即政治传播的过程。从信息流通的方向上看，政治传播既包括科层组织内部的信息流通，也包括科层内与科层外即政治组织、媒体与公众之间的信息传递过程［19］。在我国中央统一领导体制下，政治传播主要是一种组织传播，依托于庞大的科层组织体系，具有一定的封闭性与等级性。科层政治体系也是我国最为重要的政治传播主体，因此，本文将对政务微信群的研究界定为科层政治组织体系内部的信息流通。微信群聊作为信息传播的工具，被科层政治体系广泛使用，成为政治信息传播的新媒介。新的信息传播媒介将会对既有的科层政治沟通体系产生何种影响，是本研究要回答的核心问题。

我国党政体制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科层政治组织，自上而下存在中央、省、地级市、县、乡镇五级政府，此外，最基层还存在村庄( 社区) 半正式行政组织。“自上而下通过层级化把整个行政区域切成了块块，又通过各层级对应的部门化，把块块切成了条条，从而形成了条块结合的体系。”［20］(P91)如此，在我国“条块结合、双重领导”的科层政治体系下，便形成了包括块块之间关系、条条之间关系、条块之间纵横交错的关系。正如李侃如(Ken Lieberthal)所提出的，中国的政体是一种“分散的集权主义”政体，任何既定职位上的官员都有几个不同的上司，解决一个问题不仅需要一个部门的努力，还需要其他部门的行动［21］(P190) 。自上而下的政务工作推动主要包括政策部署、政策执行、督查督办等环节。而过长的行政链条与“分散的集权主义”，使得政策任务的及时部署、政策执行时的部门协调以及最后检查考核时督查督办的压力与信息传递变得困难而耗时低效。政务微信群作为一种新的政治信息沟通媒介，相较于过去政治信息收集与传递主要依靠会议、文件、信访、巡察巡视等渠道而言，将会使政策部署、政策执行、督查督办等政治沟通体系发生深刻的改变。

三、政务微信群: 政治信息传播的新媒介

( 一) 传统媒介下的传播失灵困境

在我国“分散的中央集权”体制下，纵向权力结构依次存在五级政府，横向权力结构又被切分成不同的“块块”与“条条”。由于我国实行的是“条块结合、双重管理”体制，不仅政府单位及其职能部门众多，而且纵横交错。政治信息在科层政治体系内的传播效率低下，信息传递的失真与扭曲已成为一种常态。周天勇认为，中国五级政府的设置使政权各项事务运作的时间加长五分之二甚至更长，政权的运转成本和机会成本也大大上升;五级政权还使信息传达速度放慢，信息量的损失和信息失真的概率加大［22］(P245)。科层政治体系内的政务工作推动主要分为上级部署、下级执行与上级督查督办等环节，政治信息的传递与收集也是贯穿于政务工作全过程。过去，我国政治信息的传播主要依靠层层下发文件、召开会议(包括领导召开现场会)、电话或短信通知等传统媒介来进行，这也是造成“文山会海”的重要原因。政策目标任务的部署在科层政治体系内层层向下分解，通过自上而下层层下发文件与层层召开会议来传导政策信息与压力，最终由基层政府负责落实执行，上级再对下级目标执行的效果进行督查督办与考核验收，这被概括为我国的“压力型体制”［23］。

依靠文件和会议等传统媒介来传递信息，还是需要依托“条块分割”的科层政治组织体系，实质上主要是组织传播。由于“条块分割”的科层政治体系纵向上存在不同的层级，而横向上同一地方政府内部也存在几套班子和诸多职能部门，因而，现实中可能形成时空分离的格局。文件的下发与不同层次会议的召开，涉及众多人员的协调，仅仅时间成本就非常高昂，效率较低。中国社科院政治学研究所所长房宁在一篇文章中提到他亲身经历的一个故事:一个政策文件传递到他手里时，发现已经过了文件中要求执行的最后日期。这个故事形象生动地说明了政治信息在科层组织体系内传播的效率之低。而且，由于上下级之间信息不对称，下级不会主动向上级汇报或披露对自己不利的信息，那么，上级对下级执行效果的督查督办往往需要领导到现场检查才可能发现。然而，上级领导需要关注的事务很多，时间与注意力又是有限的，行政压力的传导在漫长的行政链条中也会渐次减弱。不管是工作部署、落实执行还是督查督办，通过传统的会议、文件等方式传递速度慢、效率低，时间成本与行政成本都较高，极易陷入“传播失灵”［24］的困境。

(二) 微信群信息传播的新特性

微信群聊功能是移动互联网技术在社交通信媒介上的应用。“近些年通过APP、微信群、QQ群等互联网平台创建智慧社区的实践越来越多，并已成为社区治理更信息化、更贴近民意的重要路径。”［25］微信群作为一种信息传递与沟通的媒介，相较于文件、会议、短信、电话等传统媒介，从技术角度看其信息传播具有如下特征:第一，打破时间的边界。微信群内的信息发布、接收与沟通互动具有即时性，且可以实现24小时不停歇，具有很强的即时互动性。通过正式的会议和文件来传递信息，在科层政治体系中需要层层走程序，时间比较漫长。而微信群内发布信息，瞬间便可以接收到，信息传递速率特别高。第二，打破空间的边界。群内人员之间的沟通、互动与交流不受空间距离的限制，不管身处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只要有网络，群成员都可以在群内实现沟通互动。这是文件、会议等传统沟通方式无法做到的，哪怕是同一个地级市或县，组织召开一次全市层面或全县层面的大型会议，来回路上加会议时间，至少都要半天以上。如果是高山地区，交通不便，空间距离的限制就更大了。第三，群聊组织的建立几乎零成本，入群的所有成员共同虚拟在场。群聊功能从技术角度看具有去中心化特征，每个人在群内都可以直接链接到任一成员，群内关系互动具有扁平化与平等化特征。科层政治组织体系中不同的等级位置，在办公的物理空间上都是相互区隔的。不管是自上而下的政策部署与督查督办，还是自下而上的反馈与求援，都要按照科层体系的办事原则逐级反映，不能越级。因此，线下的科层政治组织体系的不同部分是时空分离的，无法共同在场。而在微信群中，不管线下的身份与位置，入群的成员都可以共处同一虚拟空间中。第四，群内信息具有公开透明性与共享性。由于群内成员共同在场，任一信息的发布与沟通互动在群内都是公开透明的，所有群成员都可以共享信息。因此，微信群聊面对的是一个群体，所有的内容都向群组成员展示，相较于微信私聊点对点的交流，微信群聊是多对多的交流。虽然在微信群聊中也可以通过@特定人来实现点对点互动，但由于群内信息向群内所有成员开放，互动信息具有共享性与公开性，因此，与微信私聊中的点对点互动的私密性不同，微信群聊中@特定人的点对点互动具有较强的展示与面子功能。在微信群中发言看似随意和自由，但事实上受制于群成员的现实身份、隐私保护与社会性面子意识。微信群聊所具有的上述传播介质特性在运用于各层级政府系统后，将会重塑政务办公的逻辑与机制。

(三) 政务微信群的无缝隙覆盖实现了组织的再造

微信社交媒介目前已经成为人们的基础生活架构，由于微信群聊所具有的信息传播新特性，它已被我国政府系统广泛用于推动政务工作。微信群的设立几乎不需要任何成本，有需要随时都可以组建一个微信群，非常方便快捷且简约高效。微信群应用于政务工作后，不同层级的政府及其职能部门根据需要会组建不同层次的微信群。因此，政务工作微信群成为一种树状网络延伸至政务系统的每一个角落，有一个区域内跨层级政府系统的总群，也有一个区域不同部门的分群，同时也有以重点工作为核心的跨层级跨部门协调的功能群等。政务微信群的广泛组建，一方面实现了正式的科层政治组织体系的线上拷贝，即线下正式的各层级政府及其部门组织都会组建相应的微信群用于发布信息与沟通互动; 另一方面，也可以实现各类非正式的议事协调组织的线上建设。在我国科层政治体系下，除了正式的实体化部门组织外，还存在大量便于议事、调度、协调的跨层级跨部门的非正式临时机构，一般虚体化运作，多以领导小组的形式存在［26］。在传统媒介形式下，我国“条块分割”的科层政治体系，单位众多且纵横交错，由于时空的分离，因此存在很多组织缝隙。而正式科层组织以及各类非正式组织政务微信群的建立，实现了对我国政务系统的无缝隙覆盖，实质上是对科层政治体系内部沟通机制的组织再造。

四、政务微信群重塑了政治沟通体系

相较于文件、会议等正式的政治传播媒介，政务微信群属于一种非正式的政治传播媒介，它在政府系统中的广泛使用，深刻地改变了政务办公的逻辑与机制，重塑了政府内部的政治沟通体系，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重塑了上下级之间的部署与督导考核体系; 建立了分散部门之间的协调与联动治理体系; 再造了横向同级政府组织之间的竞争体系。

(一) 重塑了上下级之间的部署与督导考核体系

首先，政务微信群改变了政务工作的常规节奏，突破了政务办公的时间限制，由8小时工作制转变为24小时全天候办公。虽然公务人员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但互联网是不下班的。线下居民办事受到政府部门上班时间的限制，很多事情的处理要等“上班后再说”，现在只要有问题曝光，特别是重要而紧急的事务，领导在群里看到消息后，一般会即刻部署与调度安排处理。调研时，很多基层工作人员反映: “工作微信群改变的不只是工作方式，更是工作状态，我们要24小时随时待命。”

其次，政务微信群成为高效的领导部署与指挥平台，创造了微信办公的新速度。政务微信群的广泛使用被称为“指尖上的办公”，即“指尖轻点、秒速办公”［27］。各级党政机关的重要指示与工作部署，通过微信群动动手指即可很快发出。加入微信群的各级领导干部，通过工作群交办工作，安排部署与指挥执行各项工作，是谁的任务谁负责，及时认领处理。相关的部门与人员在群中收到任务时，往往是“秒回”，并第一时间反馈执行结果，确保问题尽快得到有效解决。政务微信群的使用，改变了过去领导部署工作主要通过文件和会议的繁琐程序，极大地缩短了公务部署、安排和处理的时间，创造了微信办公的新速度，降低了时间成本和行政成本。再以各级党政机关或职能部门的会议通知为例，过去党政办公室工作人员需拨打数十个电话通知相关领导及其他相关参会人员，而现在只需要在群里发布会议通知信息，即可通知到相关参会人员，方便快捷，工作效率得到极大提升。

最后，政务微信群成为高效的上级督查与督办的平台，可以加倍放大督查督办的效果。微信群聊的信息内容发布具有多元化特征，不仅可以发文字信息，还可以发图片、语音与小视频等视听信息，所有在群内发布的信息都具有公开、透明、及时和共享性。领导在群里对工作作出部署后，各单位不仅要及时认领和迅速处置，而且还要将整治结果及时回复上传，往往会以拍照图片或视屏的方式作为处理效果的依据，那么，领导便可以及时准确掌握事务处理的进程与效果，这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上下级之间信息不对称的格局。对于处理速度慢或效果差的相关单位，领导即使不出办公室也可以进行督查督办。而且由于各单位都会将本单位处理的情况上传到群里，群内所有参与工作的人员都能及时了解掌握当前工作重点和工作动态。谁的工作做得好，谁的工作做得差，一目了然，便于领导督查督办和工作责任落实到位。一般说来，“上级领导的高度重视，能够对下级在执行任务过程中起到一个催化作用，能够敦促各项工作的顺利展开和高效率完成”［28］。因为领导的时时在场，自上而下的压力传导机制及时有力，相关责任单位不得不迅速处理，并将处理结果及时反馈到群里，极大地提高了微信办公的效能。很多领导干部和基层工作者普遍反映，在微信群中办事就是“快”，逐渐形成了各单位之间“反应及时、监督有力”的高效工作局面。

(二) 再造了横向同级政府组织或部门之间的竞争体系

正是由于政务微信群重塑了上下级之间的部署与督导考核体系，不同层级的领导、部门负责人与基层工作者虚拟共同在场，实质上缩短了领导与下级之间的时空距离，使得不管是工作部署还是督导督办的压力传导更加快速，力度也会更强。调研中苏州市某乡镇政法委书记告诉笔者: “现在中心工作的处理进度排名，都会发布到相关的工作微信群，领导会及时关注，然后及时督办相关部门处理。而且领导督办的信息，在群里大家都可以看到，被领导督办的负责人自然会感到特别难为情。”在没有微信群聊媒介时，某个部门或基层组织单位工作进度落后了，领导对其进行督导督办时，一般会采取领导约谈、诫勉谈话或大会通报批评等方式。领导约谈或诫勉谈话，需要将相关的组织负责人叫过来督办，督办时由于横向其他部门或单位不在场，也就并不知晓，那么这个督办的压力与效果就会大打折扣。而大会通报批评，虽然相关组织成员都共同在场，但是大会召开的组织成本较高，难以经常和及时召开，督办问责的力度自然就没有那么强。而在政务微信群中，领导可以及时掌握中心工作和重点项目的进度，还可以及时督办进度。领导在微信群里督办，由于群成员共同在场，信息公开透明与共享，所有群成员都可以看到，这便会放大领导督办带来的社会性面子效应和群体性压力。因此，为了避免被领导@督办问责，下级横向同级政府或部门就会尽量提高工作效率和工作进度，形成了相互之间“比学赶超”的竞争格局，事实上再造了横向同级政府组织或部门之间的竞争体系。

(三) 建立了分散部门之间的协调与联动治理体系

政务微信群可以成为高效的部门协调与联动治理的平台，再造微信办公的新模式。因为微信群从技术上具有去中心化的属性，群内成员关系互动具有扁平化和平等化特征，改变了党委政府的运转模式，因此，微信群组织具有去科层化特征。虽然微信群内的成员依旧具有现实中不同的科层等级身份，但与现实中不同层级领导或不同部门之间在物理空间上的隔离不同，政务微信群打破了层级间的门槛和部门间的壁垒，不同层级的领导、部门负责人和基层执行者作为群成员可以实现虚拟共同在场。过去，很多需要多个部门协调与联动治理的事务，一方面各部门往往容易相互推诿、踢皮球，加上处理时拖拖拉拉，结果常常是不了了之，群众的诉求得不到解决，很多小事便拖成了大事。另一方面，即使相关部门能及时回应，但需要协调其他部门联动治理，也需要按照程序一级级成文上报，快则一两天，慢则好几天，时间成本与行政成本都相对较高。而在政务微信群中，领导时时在场，各类问题处理意见、进程公开 “晒”，相当于把领导干部逼上“前线”［29］。一些需要多个部门协调与联动处理的问题，可以直接“扔”到群里，领导便可在群里远程指挥、统筹与协调，各个相关单位及时认领工作任务。政务微信群的运用，方便了上下级之间的互动，为下级部门或基层工作者链接了领导治理资源，有效弥补了分散的部门行政的治理缝隙。

政务微信群对于领导部署和推动重点工作非常有效，对于需要跨部门协调或领导统筹的治理难题也有很大帮助。政策目标的层层向下部署和动员后，最终是由基层政府与一线工作者来落实和执行的，那么，微信办公的新速度与上级督查督办的新力度，对基层工作者的治理能力就提出了挑战。而且，由于微信群办公打破了时空边界，可以24小时全天候办公，虽然政务处理的效率得到极大提升，但对于基层一线工作者而言，模糊了工作与生活的边界，下班时间可能也要时刻盯着政务工作微信群闪烁的新信息提醒以便即时接收与处理微信群里部署的工作，处于时刻待命状态。对于突发应急事件或阶段性中心工作的推进，基层一线工作者对于工作任务与压力的增加尚能接受。然而，现在各条线的常规工作也都开始通过微信群部署，任务完成时间的要求往往又比较紧急，处理和结果反馈比较快速，这极大地增加了基层工作者的负担。“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城市或乡村的基层干部普遍反映手机里甚至都有几十个微信工作群，每天光看微信群的消息都看不及，更别说还要一一快速地处理，并在群里通过上传图片或小视频来反馈处理结果。此外，还存在因上级的官僚主义导致基层形式主义的策略性应对现象，基层工作负担加重，这已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视。2019年3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了《关于解决形式主义突出问题为基层减负的通知》，将2019年作为“基层减负年”，《通知》中还特别提到“不得以微信工作群、政务 APP 上传工作场景截图或录制视频来代替对实际工作的评价”。

微信群用于政务工作是新生事物，如何不断规范使用管理，区分重点工作与日常工作，规范信息发布，减少无用信息“刷屏”，对于政务系统而言尚需要适应与探索。

五、结论

政务微信群发挥作用的内在机制为不同层级的领导干部与一线工作者提供了共同虚拟在场，极大地缩短了上下级之间的时空距离，政治信息的收集、传递与交换都更加快速，从而改善了科层政治体系内上下级之间信息严重不对称的状况，尤其是上级对下级信息不对称的情形得到很大改变。下级单位作为一个利益主体，在信息不对称的条件下，不会主动向上级披露自己的负面信息，甚至要“捂盖子”或瞒报。由此，上级就难以及时有效地掌握下级单位的真实绩效，就需要采取相应的激励与监督控制机制，以使下级的行动与上级的要求相一致。因此，组织激励与监督控制机制是科层政治体系需要解决的关键问题，也是政治学、社会学、传播学等多学科研究的核心议题之一。

作为一种新的政治信息传播媒介，政务工作微信群的广泛组建，基本上实现了对不同层级政府与部门单位的无缝隙覆盖，为上下级扁平化互动、下级及时汇报工作落实情况、领导随时随地掌握工作进度以及跨部门的协调与联动提供了便利。相较于正式的文件、会议、电话、巡视巡察等传统的政治信息收集与传播媒介，微信群聊以它特有的信息传播新特性，被我国政府系统广泛用于推动政务工作与社会治理，这深刻地改变了政务办公的逻辑与机制，重塑了我国科层组织内部的政治沟通体系。然而，目前关于政务微信群的研究难以有效指导实践，亟需开展全面而深入的研究。本文对政务微信群成为我国政治信息传播的新媒介议题做了初步研究，提出了重塑科层组织内部的政治沟通体系的分析框架。当然，这只是初步研究，更多丰富的议题与微观细致的研究还有待深入发掘。由于政务微信群基本实现了对我国政府系统的无缝隙覆盖，不同层次与不同类型的政务微信群很多，今后可进一步展开分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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